小宫女上了盘黄灿灿的桔子,宋氏拣起一个,春葱般的纤纤手指剥去外皮,细致除去白色橘络,一面笑道:“是婢妾的娘家,原本家丑不可外扬,但在娘娘面前,也顾不得那许多了。
“妾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弟弟,因妾侍奉了主子爷,家中得了些体面,这孩子便不学好,一向喜欢往梨园扎,最近又看上个戏子,日日与她厮混不说,还起了纳妾进门的心思。
“戏子粉头,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儿,宠一宠也就罢了,如何能进门?可恨这孩子是独子,家中爹娘管教起来,也不敢下重手,养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,因贱妾是长姐,将他抱在怀里看着长大的,只有妾的话,他还肯听些。
“前些日子立冬,宫里开恩准妃嫔娘家探望,家里人捎信进来,便说了此事,想让妾管一管。还请娘娘开个方便,给了对牌,我好捎信回去,将我弟弟好好骂一顿。”
太子妃纵然听出些话音,仍是微微蹙眉道:“妃嫔探亲都有定例,给你开了恩,岂不是坏了规矩。”便是不同意。
宋氏满脸难色:“那贱人,将妾家中弟妹都挤占得没地儿站脚了,又是烈性的人,保不齐会寻短见。老话说,妻贤夫祸少,没了这个弟妹,上哪儿再寻个贤德人?妾若再不写信回去,家里不定便要闹翻天。阿爹早早过世,阿娘又柔弱,也只有妾能管得了那魔王。”
太子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随即吩咐银丹:“去取对牌来。”
银丹自作主张地领着屋里宫人退了出去。
太子妃淡淡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
宋氏见状,果然不再迂回,正色道:“娘娘是东宫主母,何等尊贵,都被她欺负成这样。这才进门不到半个月,便有这胆子,待真成了气候,怎么了得?”
太子妃冷声道:“你想出大姐儿的气,敢拿本宫做筏子?”
宋氏慌忙站起,诚恳道:“妾不敢说没这个心思,大姐儿毕竟是妾的骨肉,她说夺走便夺走了,妾如何能不恨。但大皇孙也实在地位非凡,妾不为娘娘和众姊妹们考虑,也不敢今日登门。”
她说着,底气复起:“她说破天也不过一介妾室,大皇孙却是嫡长子,岂是她说打就能打的?可恨咱们爷鬼迷心窍,也跟着着相……”
这番话岂不是说到太子妃心坎里去了?她没有打断,脸色越来越沉。
宋氏觑了眼她的神色,放低音量道:“娘娘可不能大意。她婚前失贞,无媒苟合,半点礼义廉耻也没有的轻贱货色。我们和娘娘是十年的交情了,品性如何,娘娘心里都有数,即使有什么龃龉,闹一顿,罚一顿,说开也就罢了。后院即使要进新人,也容不得这么个人败坏了风气。纵使皇上不管后院小事,慈宁宫却还有位太妃。老娘娘已经对她不满了。”
太子妃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地,淡然道:“本宫到底是正室嫡妻,奉圣旨从午门抬进来的正妃。她一个连纳妃婚礼都没过的侧室,再怎么也越不过我的头上去。倒是你们,心中警醒,又不敢亲自下场,所以撺掇着我来出头。别想错了主意。”
宋氏咬了咬唇,喃喃着起身:“娘娘既然不信,妾从此再也不说了便是。何苦这样揣测妾的用心。”
太子妃没有出声,宋氏便福了一礼退出暖阁,迎面扑来彻骨的寒风,她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爷和娘娘是正经夫妻,不是她能比的,所以从没敢妄想过什么,爷给了她两个孩子,待遇在后院中也是比肩孔、吕两位侧妃。纵使这几年不再召幸她,却也同样地不进后院。她没什么不满足的。
可是千秋日当晚,她竟然目睹爷为新进门的张氏披衣添暖,同张氏含笑相谈,神态眉宇间的柔和,不仅对自己从未有过,甚至连在叶娘娘面前也从未表露过。
张氏和她没有本质区别,都是妾室而已,凭什么得到比正室妻子还优渥的恩宠。
她想起张氏打人送来的盆景,翡翠为叶玉石为枝,澄澈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紫玉雕成颗颗饱满的葡萄,即使在夜里都流动着幽幽光华。张氏身无一物进宫,连嫁妆都是二十四监置办,怎么会有如此价值连城的摆件。
她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,如今却觉得无法忍受起来。
……
太子妃神色冰冷地看着摇晃的金丝帘。
宋氏虽别有用心,这番话却不错。
她念着张氏给的那朵血莲,愿意捏着鼻子退让。谁料张氏得寸进尺,拿一个养女做筏子,如此针对她的儿子。这还是流产了一个,若是真生下儿子,还要嚣张到什么地步?
果然没有看错,这就是个贱人,乔装打扮混在爷身边这么多年,竟然还顺利经了皇上那一关,光明正大入了宫。她这个太子妃,位置都快不保了吧?
宋氏的眼皮子浅,也不知内情,只敢往太妃身上打主意,可这宫里说话最管用的,始终都是皇上。张氏女扮男装之事已经了皇上准许,这个把柄兴许不能再用,可她为官多年,不信没犯过一个错处。
太子妃枯坐良久,终于唤人来伺候。
……
挨到两个时辰过完,斜阳早已坠入西山,天色漆黑如墨,大皇孙的罚跪总算结束了。
太子妃连忙扶着银丹的手往佛堂去。
这佛堂原本是她辟来闲时敬拜的,太子爷离京之后,她更是日日来祷告,香火不衰,如今却显得无比凄冷。
大皇孙已经被扶了起来,双腿很不自然地放在小脚凳上,裤腿被撩起来,正由着小太监上药。
太子爷留下来看守的秦金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:“娘娘万安。”
叶氏保持着客气的微笑:“秦大珰,罚跪既然结束,眼下天色也晚了,便让本宫领哥儿回去歇着吧。”
秦金摇摇头:“爷临走吩咐了,让皇孙跪完,今日必得先抄十遍《高祖遗训》。”
从前端本宫这些人无论私底下如何作想,明面上对她还是畏惧敬重的。如今张氏进宫,他们见风使舵,连这种小事也敢毫不顾忌驳斥她。
太子妃沉着脸道:“皇孙何曾吃过这种苦头?跪了一整个下午,再不歇着,明日便该请太医了。太子爷气性上来,不管不顾,当真伤了皇孙的身子,岂是你一个奴才担当得起的?今日作罢!爷那头有挂落,我去领着!”
秦金犹豫了片刻,也不敢真和太子妃顶着干,低声告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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