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灵宫深处传来的沉闷钟声穿透了“铁脊关”厚重的石壁,震得涵婓案头那卷《血刃军律》微微颤动。窗外,赤红色的煞云低压压地翻滚,如同凝固的血块,将整个要塞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里。亲兵队长陈烈无声地推门而入,甲胄摩擦的轻响在死寂的军帐中格外清晰,他手中托着的东西,让涵婓的目光瞬间凝结——三枚半指宽、边缘磨损的“赤血铜钱”,以及几张薄如蝉翼、字迹模糊的军饷凭条。
“大帅,”陈烈的声音压得极低,每个字都像裹着寒冰,“‘黑獠营’几个兄弟豁出命从军需官李老财的狗洞里掏出来的。上月阵亡的兄弟,抚恤钱……只剩这点铜板。”
涵婓拾起一枚铜钱。冰冷的触感下,是刻意磨平的“血灵”徽记。指腹摩挲过凭条上那被反复刮蹭、几乎消失的“足额五十两”字样,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。军饷,是万千将士以血肉拱卫天穹城的基石,更是维系着血灵宫这架庞大战争机器运转的命脉。如今,这命脉被蛀空了。
“查。”涵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手中铜钱瞬间化为齑粉,细红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,“从李老财开始,往上查。凡涉事者,无论牵扯到谁,给我连根拔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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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黑獠营”的营区弥漫着一股压抑的骚动。当涵婓在亲卫簇拥下踏入这片营区时,迎接他的并非往日山呼海啸般的“大帅”,而是无数道沉默的、压抑着悲愤与绝望的目光。几个形容枯槁、甲胄破烂的老卒被推搡到涵婓面前。领头的老卒王头,瞎了一只眼,空荡荡的眼窝用脏污的布条缠着,他抖着手,将一枚同样磨损的赤血铜钱按在胸口仅存的护心镜上,声音嘶哑如破锣:
“大帅…我们不怕死!守关三十年,啃过雪,咽过土!可…可家里婆娘娃娃等着这点买命钱活命啊!”他猛地指向营区深处军需官李老财那座突兀显眼的青石大屋,崭新的石料在周围破败的营房衬托下格外刺眼,“姓李的肥猪!克扣抚恤!强占军粮!他屋里堆着白米细面,兄弟们吃的却是掺了沙石的霉谷!我亲眼看见…看见他手下把刚运到的肉干,整车整车往赤瞳将军的别院送!”
“血口喷人!”一声尖利的怒喝炸响。军需官李老财腆着滚圆的肚子,在一群彪悍亲兵护卫下挤开人群,绿豆眼里闪着凶光,手指几乎戳到王头脸上,“穷鬼饿疯了敢诬陷上官?抚恤钱是宫主亲自下令削减的!军粮调度是赤瞳将军核准的!你算什么东西,敢质疑宫主和将军?”他目光扫过涵婓,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倨傲,“大帅,这些刁兵聚众闹事,诽谤上官,按律当斩!您可要明察秋毫啊!”
“明察秋毫?”涵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目光如利刃般钉在李老财那张油汗涔涔的脸上,“好。”他猛地抬手,指向王头身后一个瘦骨嶙峋、面黄肌瘦的少年兵,“你,过来。”
少年兵瑟缩着上前。涵婓声音沉凝:“‘黑獠营’上月配口粮,是霉谷几成?肉干几何?”
少年嘴唇哆嗦,不敢答。
“说!”涵婓一声低喝,统帅威压如山倾覆。少年浑身剧震,脱口而出:“霉…霉谷八成!肉…肉干…只有赤瞳将军的亲卫营见过!”
人群瞬间死寂。李老财脸色刷地惨白。涵婓不再看他,目光转向王头:“王头,卸甲。”
王头一愣,随即咬牙解开破烂的皮甲和里衬。当那佝偻的上身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时,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。肋骨根根凸起如刀,新旧伤疤纵横交错,而最刺目的,是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溃烂创口,流着黄绿色的脓水,散着恶臭——那是缺乏金疮药和营养,伤口无法愈合的惨状!
“李军需,”涵婓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,“这就是你口中‘宫主削减、赤瞳核准’的结果?兵士饥寒交迫,伤重难愈,抚恤钱化为铜屑!你的青石大屋,你的白米细面,是用多少兄弟的骨血砌成?”他猛地踏前一步,腰间血刃“夜哭”嗡鸣出鞘半寸,浓烈如实质的血腥煞气瞬间笼罩全场,压得李老财和他那群亲兵如坠冰窟,双腿软,“拿下!搜其住所,封存所有账册!敢有阻拦者,视为同党,格杀勿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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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老财那座青石大屋被粗暴地撞开。眼前的景象让最悍勇的亲兵都倒吸一口凉气。堆积如山的崭新米面麻袋几乎顶到房梁,角落的冰窖里塞满了冻得硬邦邦的兽肉条和罕见的灵果。几口沉重的大箱子被撬开,刺目的金光银芒流淌出来——成锭的赤血金,成串的避毒珠,还有堆积如山的崭新赤血铜钱!角落里,散落着几本厚厚的账册。
“大帅!账册在此!”陈烈眼尖,从一堆绫罗绸缎下翻出几本用油布包裹的册子。
涵婓接过,迅翻动。冰冷的数字如同毒蛇噬咬神经:抚恤金被抹去七成;军粮采购价虚高五倍;药材账目更是触目惊心,标注着“上品金疮药”的条目下,实际入库的却是最劣质的止血草粉。翻到最新几页,涵婓的手指骤然停顿!账册上清晰地记录着几笔数额巨大的“特殊转运”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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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甲辰月,奉赤瞳将军令,转幽冥寒铁(下脚料)三十车至‘淬火坊’,兑赤血金八千两。
>同月,奉上谕,转‘凝神药剂’(次品)百箱至‘血鹫营’,兑赤血金五千两。注:此为宫主特批暗账,另册存于赤瞳将军处。
“宫主特批…暗账…”涵婓的指关节捏得白,账册边缘被捏出深深的凹痕。寒意,比铁脊关外的万年玄冰更刺骨,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。贪腐的根须,早已攀附上了血灵宫最高处的王座!这不再是简单的军需贪墨,这是来自权力顶层的默许,甚至是指使!赤瞳…宫主…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?那些被克扣的、流向不明的巨量赤血金,那些被标注为“次品”却流入了赤瞳嫡系“血鹫营”的所谓“凝神药剂”…幽冥渗透的阴影,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狰狞地笼罩下来。
“带李老财!”涵婓的声音嘶哑,如同砂纸摩擦。
被拖拽进来的李老财早已面无人色,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。涵婓俯视着他,眼中再无一丝温度,只有纯粹的、冻结一切的杀意。“说。‘宫主特批暗账’,是什么?‘凝神药剂’次品,送去‘血鹫营’作甚?幽冥寒铁下脚料,如何能兑出八千赤血金?”每一个问题都像冰冷的铁锥,狠狠凿在李老财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
“我…我不知道…都是将军…是宫主…”李老财语无伦次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。
“不知道?”涵婓左手掌心无声地浮现出那枚玄奥的魂印符文,暗金色的光芒流转,散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。他缓缓蹲下,将燃烧着魂印之力的手掌虚按在李老财的天灵盖上。“看着我的眼睛。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性力量。
“啊——!!!”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屋内的死寂!李老财的身体像被扔进滚油般剧烈抽搐,眼珠暴凸,瞳孔深处倒映出魂印符文旋转的轨迹,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烙铁反复灼烧、撕扯!所有被刻意遗忘、被恐惧深埋的记忆碎片,在魂印的绝对威压下无所遁形,如同破碎的镜片,带着血淋淋的细节,被强行翻搅出来!
“是…是赤瞳将军!”李老财在非人的痛苦中嘶嚎,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淌下,“所有…所有大宗转运…都要经他手令!‘凝神药剂’…根本…根本不是凝神的!里面…里面掺了东西…赤瞳将军说…是‘圣种花粉’…能…能让血鹫营的兄弟…更听使唤…更…更‘忠诚’…寒铁…寒铁下脚料…送进了…宫主闭关的‘沉渊殿’…那里…那里有熔炉…咕噜咕噜…冒…冒绿烟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眼神涣散,但最核心的秘密如同垂死的毒蛇,在魂印的逼迫下吐出了最后的毒信:“暗账…总账…在…在赤瞳将军内书房…黑檀木匣…金钥…在…在他贴身…”
话音未落,李老财全身猛地一僵,双目瞬间被一层浑浊的灰白色覆盖!皮肤下鼓起数道诡异的、如同活物般的游走凸起,迅汇聚向心口!噗嗤一声轻响,一株肉眼可见的、细小如豆芽却带着狰狞吸盘的灰黑色根须,竟从他心口皮肤下刺破钻出,顶端迅凝结出一滴妖异的暗紫色液珠!
“幽冥寄生!”陈烈骇然惊呼。
涵婓瞳孔骤缩,魂印之力瞬间暴涨!一道暗金光环猛地自掌心扩散,将那株刚冒头的根须连同李老财整个胸腔牢牢罩住!根须在光罩中疯狂扭动,出细微却尖锐的嘶鸣,那滴紫色液珠剧烈震颤,眼看就要爆开!
“灭!”涵婓低喝,魂印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向内一敛!
嗤——!
根须连同那滴致命的液珠,在暗金火焰中瞬间化为一股带着腥甜焦糊味的青烟。李老财的身体彻底软倒,胸口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小洞,生机断绝。死寂重新笼罩房间,只有那缕袅袅升腾的青烟,无声地诉说着幽冥触角深入骨髓的恐怖。
“灭口…好快的手脚。”涵婓缓缓起身,眼中的寒冰凝结成了万年不化的玄冰。对方反应之快,手段之狠辣决绝,远预计!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,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!赤瞳…或者说他背后的宫主,绝不允许这条线索继续向上蔓延!